师恩难忘 ——张兴华
1957年,注定是个不能忘却的年头。这一年,国家发生了“右派分子向党猖狂进攻”和“反右斗争”的事件,一部分知识分子的命运发生了改变。就我个人而言,这一年我初中毕业,即以22:1的比例考取了全国第一所师范学校——南通师范学校,预约并开启了我的教育人生。通师三年,师而范之,卓越岁月,我从一个小镇来的懵懂青葱少年,成长为一名意气风发、素质全面的青年老师,进而走上教育人生漫漫长路,太多的事值得回忆,太多的人值得眷恋。
在通师,最大的幸事便是遇见了一批影响和指引人生的良师、经师。
曹祖清老师。记得在通师读书时,心理学是最不受欢迎的功课,大家把心理学戏称为“玄学”,云里雾里听不懂。可是,从师二开始,我却对心理学情有所钟了,原因是新任心理学课的曹祖清老师的讲课——曹老师常常把抽象的心理学概念讲得生动有趣,什么“我们第一次见面以后,在脑子里就有了你我”啊(这就是表象),什么“把黑色当背景是一个花瓶,把白色当背景,又是两张脸的两可图”啊(这是选择性知觉)……我专注地听曹老师讲心理学,听不懂的,课后再请教曹老师。渐渐地,对心理学点点滴滴的直接兴趣,积淀为稳定的间接兴趣。就这样,我获得了心理学系统的基础知识。或许是曹老师觉察到我身上的教学素养吧,实习阶段,就选我在实习学校上了一堂实习汇报课,课文是《乌鸦喝水》。我设计了一幅乌鸦喝水的情境图,帮助学生对照着理解课文,并组织了分角色表情朗读,效果很好。曹老师评了我的课,肯定和赞许了我的教学方法,并说我顺应了儿童具体形象思维的心理特点,用画图情境帮助学生理解课文,效果很好。当时我除了受鼓舞以外,还第一次知道有个“儿童心理”的问题,知道教学要顺应“儿童心理”才能成功。人嘛,成功以后总想着再次成功。我隐隐觉得,这“儿童心理”对教学是有用的。可“儿童心理”到底是什么呢?儿童都有着怎样的心理特点呢?教学如何顺应儿童的心理特点就能成功……这些问题一直被带到了我的工作岗位上。经过几十年的学习探索实践,我终于成为了“小学数学教学心理的探索者、建构者、实践者”(成尚荣先生语)——是曹祖清老师影响和指引了我的教育人生。如今他已仙逝,我难忘师恩。
施维老师。我从小喜爱音乐、戏剧,一首新歌拿到手,就能“音”熟能详地唱出来。施维老师在音乐教学中发现了我的音乐素养,便给予我更多的关注,并以更严格的标准锤炼我。例如,舒伯特的《鳟鱼》节奏复杂、旋律优美、调式多变,他要求我们正确视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升、降半音及其引起的美妙乐感,非常难把握和体验,他让我们练唱……在他的指导下,我竟一一过关,且沉浸在十分美妙的音乐意境中。从此,见歌便能熟唱,成为了我的“独门秘笈”。为了我的进步,施老师举荐我参加了南通市中学生合唱团、南通市艺术团,接受著名音乐家吕远等的培训。在他的辅导下我在全市的音乐会、演唱会上演唱过《大火烧来了》(电影《红霞》插曲)、《新人新事出在咱新国家》(与同学赵宝珠男女声对唱)、《歌唱咱光荣的八大员》(与同学季允和、赵宝珠、周秉章、闵乃章、瞿祖伯、李定、陈沫君男女声小合唱,施维老师手风琴伴奏)。施维老师还和我、季允和排练并演出了男声三重唱《色楞格河之歌》。有一张剧照,施老师拉着手风琴居中,我是男中音,季允和是男高音,两人在他左右,三人动情地演绎着当时很少有人尝试的三重唱。剧照上我和季允和是精神世界得到极大满足的幸福少年,这张剧照我珍藏了很长时间,后来毁于文革初期抄家时的一把大火,让我憾痛至今。
施维老师还是我们的班主任,当时他很年轻,只比我们大五六岁,他没有拘泥于师道尊严,经常和我们打成一片,打球、唱歌、谈心,说起话来温和细雨,俨然就是我们的大哥哥。听说施老师身体仍然健朗,还能喝酒,我特别高兴,在心中深深祝愿“大哥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邵磐世老师。她出生于南通市的一个语音世家,对语音有很深的造诣和素养。她虽然不专职上我们班课,但偶尔一次的上课就让我们受益匪浅。她那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嗓音优美婉转。她朗读、讲话时如淡淡泉水缓缓流进我们的心田,飘然出世,又如颗颗珍珠滚动在晶盘上,发出天籁般的乐声,自此,我和同学们真正感受到了语音、语调的魅力。
上世纪50年代,全国解放不久,在我出生的古镇上,很少有人讲普通话,中心小学的教师大多也用土语讲课。可我的小资家庭因为常来往于上海、南通等,哥哥姐姐都能说普通话,我从小也就有些语言(语音)天赋,普通话在家里说得最好,竟猴子称大王般地自以为是起来。乃至遇到邵磐世老师,听了她的讲课后,便自觉“如诗般的话语”到底是什么样的,从此收起我的自以为是,更加踏踏实实地练习起来。但是邵老师却发现了我潜藏了的语音素养,特别地关注我,常常专门找机会纠正我的发音,亲授拼音要领……并举荐我为通师广播台的播音员。在她的关心和指导下,我的普通话水平和播音水平有了很快的提高。不出两年,我便成了通师广播台的首席播音员,并引起隔河相望的南通市人民广播电台领导的注意,还几番被抽调去电台播音。毕业分配,我一直想到电台做播音员,邵老师极力推荐我,可因为出身“黑五类”未能遂愿。为此,我难过了好几年,但经邵老师培育的普通话语音水平在以后的中小学语文教学中却发挥了特殊的作用。我以指导学生朗读为切口,上过《狼和小羊》《乌鸦喝水》《过草地》等公开课,都获得好评。我还在全校师生大会上朗诵散文诗《夏日三题》,全场报以赞许的掌声。更重要的是,我教学风格中的一个特点——“用心说话”“以情倾诉”的人文和哲学修养,离不开扎实的语音、语调基础和灵敏的语音、语调感受,这一切都是邵老师辅导、培育和激励的结果,是她带领我踏进了如此美妙的语音境界,师恩难忘!但在文革中,可恨的“四人帮”爪牙,竟用邵老师最惧厌的癞蛤蟆几次丢掷到她床上,亵渎、打击她的身心,逼得她投河自尽。当时得到消息的我痛失恩师,悲伤欲绝,愿邵老师在另一个世界里不见丑恶、重拾美好。
田元德老师。在“大鸣大放大辩论大字报”的运动中,他被打成了右派,可一度还被允许上课。那时我们刚进通师,田老师上我们第一节汉语课。记得他讲的第一句话是:“同学们,我叫田元德,是个右派分子”。我们惊愕了,这位老师开口竟自报“臭”门!但又隐隐觉得他坦诚中有几分可爱,竟对这个右派分子恨不起来。田老师接着便讲开了词性,从实词讲到虚词,特别是讲到副词、连词、介词、助词这些概念比较抽象的虚词,他仍然是口若悬河,精准而幽默,把我们原来的模糊认识一下子廓清了。这时,我们甚至对他产生了几分尊敬。田老师只上了几节课就被拉出去批斗了。
接着上我们汉语的是王洁儒老师,他讲课的风格竟和田老师一样,也是口若悬河、精准幽默。他讲语法,具体内容记不很清了,只记得他讲的是复杂谓语,兼语式和连动式分得很清。后来,他用上届毕业考试的一道试题考我们,分析句子成分:南通师范历史悠久。他告诉我们,上届考试不少同学上当,作了“南通师范历史 悠久”的分析。我却一反众议,分析为“南通师范 历史悠久”,深得王老师的赞许。
1982年我二进通师,在江苏省小学语文教学研究班,又遇到了一位饱学的经师——朱嘉耀老师,后升任校长并首创培养专科程度小学教师的五年一贯制大专。他既作班主任(与施维老师一样的大哥哥)又教汉语。印象特别深刻的是,他在课上对毛主席著作《为人民服务》从头到尾逐词逐句地作语法分析,其语法修养真是罕见,也给我这位语法喜爱者以“更上一层楼”的引领。
还有童德芬老师,胡永昌老师,刘秉镕老师,王亦群老师,羌以任老师,王炯老师,徐利祖老师,王均愚老师,王旭初老师,王育李老师……在各学科教学中都各领风骚,也有不少引领我教育人生的故事,恕不一一甜忆了。短短的三年时光,是我此生最难磨灭的记忆;母校师长们传授给我的学识精神,让我终身受用。南通师范,群星璀璨,师之范之,桃李芬芳,心中丰碑,永辉永煌。
作者简介:张兴华,南通师范1957级普师校友。中学高级教师、特级教师,全国知名苏派教育名家、小学数学教育专家。曾任海门实验小学校长,曾被评为江苏省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全国优秀教师。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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