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岁月如何变迁…… ——赵男男
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高大茂盛的梧桐树掩映着的城山路24号校园,在我记忆中都永远清晰如当年。我的青春从那里开始。
1990年初秋,我坐着如蜗牛般的公共汽车在父亲的陪伴下来到了南通师范学校报到,开始了所谓的城市生活。“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这句话说的是在城乡差距大的那个年代孩子融入新生活的变化之快。在我看来,是通俗地道出十五六岁的我们在通师极其快速地完成了青春期的华丽蜕变和成长。通师是有这样的魔力的。我录取的是第7届五年制普师大专班,四十个学生分别来自本省南京、苏州、常州、南通四地,都是以高于普通高中和三年制普师班的分数慕名而来的。入学之后,最大的挑战就是适应通师“一专多能”的目标要求。有一段时间,这几乎成为我的梦魇。虽然五普班的学生文化课成绩很好,可是如何定位自己的“专”,又如何打造自己的“多能”,对于刚从农村出来还没接触所谓“素质教育”的我来说,更是个巨大问题,“拔剑四顾心茫然”啊!日复一日,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三字一话”训练、从识五线谱开始的音乐课、从练把杆开始的形体课、从用画夹素描开始的美术课……,一项项、一课课,为我开启了苦练“基本功”的新天地。记忆中特别深刻的是慈祥和蔼的罗玉芬老师,她总是不厌其烦地纠正我们的普通话发音,使我心生惭愧又每每奋起加紧练习。五普班前两年开设的知识课大都和高中一致的,也有更具特色和超越了高中难度的。班主任严建萍老师教我们生物,带着我们在校园里和周边的城山路、人民公园实地考察,徜徉在美景中去认识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种草。虽然现在已经忘记了不少,但想来仍觉无限有趣快乐。学校专门为五普班开设的英语课满足了我可以继续学习英语的愿望。那本《客居英国》的教材是我们课堂情境演绎的不变台本,用蹩拙的英语表演常常在课堂上给我们带来了放肆的欢乐。在众多的学生社团中,书法兴趣组让我找到了乐趣。从临摹颜、柳开始,慢慢了解了王羲之、褚遂良、米芾、黄庭坚等书法大家点滴,进而沉浸其中流连忘返。时光从指间流过,每日从百师壁前来回走过,那各个不同的“师”字都在给我们以无声的训示:身正为师,德高为范。我们所有习得的知识、基本功和各种特长都以此为旨规。
“风云开张师范校”,通师是张謇先生创办的全国第一所师范学校,胡适先生评价“他独立开辟了无数新路,做了三十年的开路先锋”。通师与身俱来就带着开风气之先的使命。我所上的五年制大专班就是在朱嘉耀校长的力推下,率先在全国师范教育进行大专制小学教师培养的试点。瘦高清癯、德高望重的王亦群老师从给我们上古典文学的第一堂课起,就告诉我们,要有对知识的更高追求,不能仅仅止步于大专学历,未来社会对学历的要求会更高。这个在现在已是常识的看法,当时对我们来说,却是振聋发聩的告诫。在王老师的鼓励下,我们许多同学从二年级开始就报名参加国家级社会自学考试,向本科学历进军。我于毕业后不久就拿到了南师大的本科文凭。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起,通师率先培养大专学历的小学教师,同时又带动催生了一大批教育界最早的本科学历小学教师,是新时期师范教育发展创新开拓的一面旗帜。记得是毕业前一年,1994年江苏省培养专科程度小学教师试验工作座谈会暨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八五”重点课题“师范教育改革与教师队伍建设”第四子课题课题组研讨会在通师举行。为了真实地反映和展示通师五年制教育教学改革的理念和成果,本着不甘平庸、锐意创新的精神,学校设计了在内容和形式上都独具一格的组合节目“教育茶座”。“茶座”以“五年制师范教育漫谈会”为开篇,邀请执教于省内各地小学的本校部分五年制毕业生校友,回校汇报和交流,结合一线教育教学的实际情况,总结经验,反思得失。再以歌舞、器乐、美工、书画等才艺表演,全面展示了通师五年制师范生扎实过硬教学基本功和多姿多彩的艺术素养,令人陶然欣然,回味不已。最后压轴的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大专辩论赛”。这场辩论赛,沿用了前一年刚刚结束的国际大专辩论赛“狮城舌战”的竞赛形式和规则,以期通过较高规格的辩论,来全方位、深层次地展示我校五年制师范生所具有的知识结构和学术素养。
我很幸运,和另外九位五普班高年级的同学入选了辩论队。
虽然“狮城舌战”风靡全球华语界,促使“辩论”迅速成为一种时尚性、观赏性极强的竞赛形式,社会关注度空前,辩论之风一时席卷国内大学;但对一所中等师范学校来说,难度之大,不言而喻。然而,正如老师们鼓励我们所说的那样:丰富的知识储备、强大的心理素质、犀利的论辩技巧、敏捷的逻辑思维和得体的语言表达,这些现在看似还不足,但你们在通师也学习好几年了,已经打下了一定的基础,只要你们勤奋刻苦,完全有可能在较短的时间内,通过科学合理的强化训练,将其成为强项!关键是你们有没有这个信心?老师的一席话,说得我们热血沸腾!
半“脱产”的集训开始了。办公楼二楼的大会议室成了我们的集训基地。陈建新、陈艺鸣两位老师担任辩论队总指导。校内其他优秀教师几乎都对我们进行过专业辅导,甚至已经离开通师在市教科所任职的李庆明老师也回校为我们开讲座。众多“大神”轮番上阵,为我们进行内容最广泛最凝练、形式最多样的知识“恶补”。陈建新老师的美学、陈艺鸣老师的逻辑学、薛继民老师的教育学、贾真老师的心理学、王亦群老师的古典文学、曹炳生老师的世界史、夏莲老师的语言表达艺术……,称之为“饕餮大餐”毫不为过。老师们除了讲授、答疑,还根据我们各自情况开了很多指定书目供阅读提高。我和辩友们如饥似渴,夙兴夜寐,常常一日三餐在会议室完成,甚至有时彻夜不眠,实在困倦了,就在会议室和衣而卧,或趴桌上小憩。这段时间的学习效率之高、涉猎内容之广泛、钻研问题之深入、留下记忆之深刻前所未有。各位指导老师只要有时间就会到大会议室,或询问学习进展,或释疑解惑,或嘘寒问暖,或出题相考,或以美食相赠。朱嘉耀校长也会隔三差五地到会议室来巡视一番,微笑而不语,偶尔颔首。
除了广泛阅读,全面积累,我们还在老师的指导下有选择、有目的赏析辩题辩词和观摩辩手对辩。例如,辩题《温饱是谈道德的必要条件》(正方)和《温饱不是谈道德的条件》(反方),论辩双方都围绕必要条件展开攻防,剑桥大学一辩的辩词无懈可击,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又如辩题《艾滋病是医学问题,不是社会问题》(正方)和《艾滋病是社会问题,不是医学问题》(反方),反方复旦大学处于辩题本身不利的逆境中,居然在大谈社会伦理的掩护下,“少谈甚至不谈医学问题”,利用“证明过少”的逻辑谬误作为论辩技巧,最终险胜正方!最精彩的是决赛,给我们的震撼和启迪是长久的、可持续的:“人性本恶还是人性本善”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拷问我们的灵魂;晨曦微露把队友从沉睡中唤醒时总来一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深夜或黎明时分走在空荡荡的校园回宿舍时,我们会仰望天空齐诵:“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能让我们的内心受到深深的震撼,一是我们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
纸上得来终觉浅。老师安排我们进行全覆盖的实战练兵:分成两个辩论队,以《美是主观的》(正方)和《美是主观的》(反方)为辩题,从准备到开赛,背靠背,全方位,指导老师之间也互不通气。这场实弹对抗,准备很辛苦,论辩很艰难。因为不仅涉及了哲学、美学、文学、艺术、心理学、民俗文化等方方面面,而且为了保证辩论的质量,双方都得尽可能地提升理论性、学术性,以及思辨的逻辑性、深刻性。时至今日,我已经回忆不起来本队是赢了还是输了,只记得很累、很累!但又很充实!
鲸吞牛嚼、备战练兵……,在不长的时间里,一步步超负荷艰难跋涉过来,收获巨大,终身受益,反而把正式比赛看淡了……
1994年12月4日,“教育茶座”开张待客。从侃侃而谈的坐而论道,到技惊四座的才艺表演,最后,我们辩论队上场,针锋相对,唇枪舌战。辩题的时代烙印比较明显:振兴经济,才能发展教育(正方);发展教育,才能振兴经济(反方)。辩题的核心是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的关系问题。其实大家都明白,这两者之间是相辅相成的。正方和反方都能找到许多有利于己方的论据,最终分出胜负的,就是说服力,即说服观众和评委的能力、技巧及效果。(毕业若干年之后,偶然读到两位法国著名辩护律师让-德尼·布勒丹和蒂埃里·雷维合著的《说服——关于雄辩的对话》一书,不由得心有戚戚焉。)
说来也奇怪,这场大家都非常重视的辩论赛,最终的结果我却没了印象,可能是因为在我心中论辩双方的成功展示和一路拼搏的丰硕收获已远远超越了胜负。唯有评委之一、南通师范学院徐景熙教授的评点记忆犹存,大意是:……更为可贵的是,尽管是校内汇报,但双方完全摒弃了表演性,是背靠背各自准备辩题,互不通气,就是说,没有经过彩排,没有事先对台词,是现场真刀真枪进行对决的。
辩论赛获得成功之后不久,我满怀不舍,从通师毕业,分配到了二附小。
有些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我是幸运的,离开通师,任教二附小两年后,朱嘉耀校长亲自联系了他的母校徐州师范大学,选送了我和另外一名通师毕业生去进行一年的研究生进修。完成进修学习后,我又回到城山路24号,成为通师教师队伍中的一位新人。昔日的老师成为我教学的师父,陈建新老师、陈艺鸣老师等语文学科的前辈,言传身教,倾囊相授,提携后辈。记得我执教的第一堂公开课是苏轼的《念奴娇 赤壁怀古》,后来又选上过姜夔的《扬州慢 淮左名都》。每次从选题到做课件,陈建新老师都悉心指点,同事们都无私帮助。说实话,选择古诗词并且运用多媒体上公开课在那时是有一定的探索性的,陈老师认为作为通师毕业出去深造回来的教师,要体现通师教育的功底和特色。他的勉励给了我极大的勇气和自信。再回通师工作,其实是我在学校接受教育培养的延伸和拓展。除了教学,学校还让我担任学校教工团支部书记、校团委副书记。在学校改革发展的大潮中,学校非常注重给年轻人压担子,促使其全面锻炼提升,很多年轻的同事和我一样都在滚滚潮流中朝着人生新的目标不断向前。
转眼离开通师已二十多年了,经常也因各种原因和母校的领导老师相见,关注关于母校的讯息,仿佛就未曾离开。去年年底,看到学校创办人张謇先生的嫡孙女、曾经的通师音乐教师张柔武先生撰文《这座城,属于奋斗者》。前不久,104岁的张柔武先生又重回母校,深情演唱《唱支山歌给党听》。读其文,听其歌,总潸然泪下,心潮难平。这,就是岁月如歌。这,就是百年风华。
作者简介:赵男男,南通师范1990级五普校友。曾担任南通师范语文教师、团委副书记,共青团南通市委副书记、党组成员,如皋市人民政府副市长,启东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启东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南通市委台湾工作办公室主任,市政府台湾事务办公室主任,南通市委市级机关工作委员会常务副书记,南通市科学技术局局长、党组书记。现任海安市人民政府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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