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圆古城河畔 ——吴光明
漫步雉水古城河畔,我不知不觉止步于一古朴幽雅的建筑群大门口,深情凝望门楣上“师范学堂”四个金字蓝底校牌,情不自禁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大门,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圆梦母校如皋师范的往事来。
我的母校梦缘于我人生十字路口一次终身难忘的选择。那是刚刚度过“三年自然灾害”的1964年春节期间,我的家庭在连续失去祖母、外祖父母几位亲人后,年仅45岁、身患疾病的父亲又抛下我们兄妹四五个离开了人世。家中一贫如洗,村里帮助料理完父亲后事,乡里又救助我们家20多捆芦苇,让我家编织芦席换取钱币以渡难关。无奈,母亲不得不让即将读初中二年级下学期的我停学。开学了,望着同学们一个个去上学,我一边编织芦席一边以泪洗面。十多天后,我的班主任白老师骑着自行车从十多里外赶到我家动员母亲让我复学,结果被婉言谢绝,心有不甘的他又拉着乡党委委员、马校长,马校长又拉着村支书、生产队长“组团”来做母亲的思想工作,母亲这才被感动,我也重新回到了朝思暮想的课堂。
“你成绩好不要担心,将来可以报考如皋师范!”虽说回到了课堂,但我还是忧心忡忡,不时流露出因家庭困难而失去学习生涯的担心,不少了解我的同学热心劝说我。1965年初中毕业时,老师们也纷纷建议我填报“如皋师范”,班主任白老师的观点更是鲜明:“光明啊,填报志愿一定要面对现实!你成绩好,但家庭困难读不起高中,倘若考入‘如皋师范’,你不但能够享受免费教育,毕业后还可以获得分配工作的机会。这是你最好的选择!”
“对,就填报‘如皋师范’!”同学的劝说和老师的建议似指路灯让我眼前一亮,我好像看到了我人生中奋斗的目标,学习劲头儿更足了。这一年,我没有辜负他们的希望,顺利地考进了如皋师范学校。收到录取通知书,小小的村庄似乎一下子热闹起来,人们纷纷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全家人更是喜上眉梢,开心地为我的开学忙碌着,嫂嫂将家中的土布送到小镇上染上色,然后一针一线为我缝起新衣服来。要知道,在那个农村基本上只有当兵和升学的年代,考取了中师和考取了大学一样,都意味着可以分配工作,可以拿着小本本到粮站买大米买白面,按老百姓的话说就是“鲤鱼跳龙门”了。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纷纷登门祝贺:
“孩子,你吃上‘皇粮’、端上‘铁饭碗’啦!”
“孩子,你为老祖宗、也为我们村争光啦!”
“这是党为我们老百姓办的学校,你要懂得知恩图报啊!”
……
尽管村里人的话有些过于直白甚至有些偏颇,但他们却说出了那个年代人们心中的公办师范学校。当然,他们也知道这样的学校门槛不是轻易就能跨进去的 。是的,那时的如皋师范招生一般都是面向南通六县一市的。在我们之前,如皋师范连续两届每年只招收一个班40名左右学生,我们那一届招收了三个班120名学生就算多的了,可摊到每个县市能招几个?而且一个县市那么多初中,不是学校的“尖子”能跨得进去!
报到的第一天,当我远远地看到梦寐以求的“如皋师范学校”时,我就深深爱上了这个内外护城河环绕、河上小桥连着教学区和宿舍区的学校,这个一进五堂、庭院回廊,院内外洋溢着浓浓书卷气的学校。在这样的美好情境中读书,我的心灵不止一次被校创始人沙元炳先生“教育兴国”的崇高思想和家乡情怀而震撼,他主张“由政府出资为贫乏子弟提供免费教育”的办学理念更是一次次温暖了我的周身。三年的学习生活,学校不仅免除了我们所有的学习费用,而且三餐一宿、校医务室看病费用全部包了下来。作为特困生,我每月还享受到两块多钱助学金补助。不仅如此,平日里我们还得到了老师们无微不至的关心。师一下学期,我右腿上患了一个大脓疮,我怕影响学习坚持上课,体育课丁老师发现了,撩起我的裤腿一看不禁大惊失色:“都肿成这样了,还不去看医生!”随即叫来几个同学将我送到医务室。课后,他还两次赶到宿舍看望我,叮嘱我好好休息……后来,得知老师病逝的噩耗,我不禁潸然泪下,悲痛之情久久难以离去。这一切 ,学校为我们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完全排除了我们学习的后顾之忧,我们要做到的就是要好好学习,将来更好地报效祖国。
在这里,母校一流的教师、教学和管理,让我真真切切感受到“师范者,人之模范也”。记得第一天去母校报到,刚到校门口卸下行李,就听到有人亲切地问我“你叫吴光明?”“是”,我随口答道,抬头一望,是一位满脸笑容、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男青年,我感到有些好奇,我一个农村孩子第一次来到县城,怎么会有人认识我,便探问:“请问您是——?”“我是老师赵锦泉,如果没有认错的话,你是薛窑中学毕业的!”我被惊呆了,一时无言。原来他就是我未来的班主任,他是看我档案中的照片认识我的,而且记得如此准确,我真的服了!
接下来,老校长姚古渔开学动员报告中“半桶水与一桶水”的故事,让我们懂得了要给学生半桶水教师必须具备一桶水的深刻道理,至今仍记忆犹新、忘记不得,一直激励我刻苦学好文化和专业知识,真正做到“像个人”。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聆听那些被誉为“活字典”、“音乐大师”等老师们的讲课,真似在轻松调侃、雨露滋润中尽情享受艺术的大餐。教学中,他们的严谨更让我们肃然起敬,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字一笔不该出头而出了头的、弹钢琴坐姿不正的、投篮动作不标准的等等,每一个细微之处他们都不会轻易放过。记得一次作文考试《记一次有意义的活动》,语文老师发现协助监考的老师在黑板上将“记”字的“己”写成了“已”,只见他两手插在裤袋中,在教室里慢慢地转悠,趁协助监考的老师不注意,抬起手用一只手指头轻轻一捻将“已”字竖弯钩的出头部分抹去,然后悄悄地离去,不少同学看到这一精彩细节后会心地笑了,笑过之后又默默地点了点头。
行走在母校的大院里,我们每天都能目睹到那些高悬于厅堂通道门楣上的“真实”校训和“沉笃醇和”校风等匾额,时时、处处、事事受到潜移默化的警醒。校规明明白白告诉我们,除了周末、节假日,我们是不能随便走出校园的,即便情况特殊也必须严格履行请假手续。学校的门厅一侧设有一面大镜子,我们每天进出门厅时会对照镜子整理一番,因为衣着不端进教室是要受到老师调教的……
正是这些,让我明白了母校人才辈出的真正缘由。难怪母校的毕业生总是那样的“吃香”!那时,都说师范学校培养的对象主要是小学教师,可一毕业不少人就被机关、乡镇等单位“抢”了去。我虽算不上人才,但毕业前就因为我懂点美术被县机关一单位借用,毕业分配时借用单位知道我会写写说什么也不让我去学校,硬是留在了机关。机关工作时间一长,交流中我发现我的身边不少同志都和我一样来自如皋师范,我的自豪感更强了。
也许是太爱母校了,我从如皋师范毕业直到退休50多年来,工作单位换了一个又一个,小家庭也搬迁了一次又一次,就一直没有离开过母校,总是围绕在她的身边。更值得回味的是,因为我曾任教于如城第二中学,就住宿在母校河南宿舍区,而且还有幸与我的班主任赵老师一家一墙之隔,长达十年之久,与母校的师生朝夕相处,结下了更为深厚的情谊。节假日里,我喜欢带上相机,转悠在母校的里里外外,捕捉母校最美的景色,将它们一张张定格下来。外地朋友来到如皋时,我最乐意的就是当他们的导游,首先是领着他们参观母校,边走边讲解,并给他们合影留念,留下他们对母校最美好的记忆。
其实,回想起来,类似我这样逐梦母校的学子太多了。那时,农村孩子尤其热爱师范,初中毕业生只要成绩好都会报考如皋师范的。在我的记忆中,我们那一届120名学生进了如皋师范没有一个不心满意足的,毕业多少年了,嘴上还是常常挂着“我们如师”四个字。那些外县市区的老同学一次次、一批批来到如皋,总要回母校转转看看,拍拍照片,然后发到微信群里“显摆”一番。还有,就是我们那个小小的村庄先后就有好多个如师毕业生,他们中有的是夫妻、有的是兄妹,还有的子女又继承了他们的事业。
数十年过去了,如今母校大门两旁的围墙上已经嵌上了“中国师范学校博物馆”和“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如皋公立简易师范学堂旧址”的标志牌,当年的“如皋师范中等专业学校”已经发展为“南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我深信,不久的将来,“南通师范学院”一定会到来,因为这棵古老的大树已经深深扎根于民众肥沃土壤之中,根深叶茂,生机勃勃!
作者简介:吴光明,原江苏省如皋师范学校1968届毕业生,退休前担任如皋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如皋日报》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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